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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種選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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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種選擇

向滿翻了個身, 面對著沈唯清,親吻他的?眉骨。

以為他睡著了,這個吻多少有點過於清淺和小心, 誰知沈唯清悠悠睜開眼,那表情分明是?嫌她沒誠意, 然後不由分說欺身過來, 以更重的力道侵占她的每一縷氧氣。

這座城市永不休憩,整夜都是?亮堂堂,夜色照進他的?眼睛,像是?一副以油烘過的抽象水墨, 向滿仔仔細細端詳那眼睛裏的?底色,卻被沈唯清擡手蓋住。

“我酒醒了, 你還睡不睡?”

向滿不說話。

她從不掩飾自己的?欲望,想要就是?想要。

一雙手腕都被沈唯清掐著,鎖在耳側, 沒了借力的?支點, 整個人便更像被洋流裹挾的?游魚,沈唯清低頭允吻她脖頸時,正?值她被裹挾至漩渦中心。

情/欲之事?上, 沈唯清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她的?每一處命門。

失控時分, 她難耐地去喊他名字。

後面還跟了一句什麽,含混不清的?,揉在他們?交覆疊起的?呼吸聲裏。

沈唯清當時沒聽?見,是?在第二天一早才忽然想起來,問向滿那時究竟說了什麽?

向滿坦言回答:“我說, 你好厲害。”

沈唯清一口咖啡嗆在喉嚨。

他以難以言說的?目光看向向滿,一時間不知是?該感?謝她的?誇獎, 還是?欣慰她的?坦誠,在這種事?情上被表揚,身為男人該作何反應?

向滿知道他誤會了,卻也?未做解釋,咬下一口餐包,索性成全他促狹的?好勝心。

她原本的?意思其實是?,沈唯清,你很厲害。

你讓一個從不會心軟的?人,面對即將到來的?抉擇時期期艾艾,猶豫不決,這是?多大的?本事?。

你在這段關系裏好像居於低處,但實際上,你的?每一處退讓和?卑微都化作斧鉞鉤叉,在我心上狠狠地搗。

你其實從來沒有放棄說服我。

向滿逐漸理清了思緒,她想先?把工作安頓好,在離開北京之前,和?沈唯清開誠布公好好談一次,告訴他,自己的?工作安排,還有即將去往的?城市。

在婚姻戀愛觀上,她和?沈唯清有全然不同的?立場和?堅持,這矛盾始終存在。向滿也?決計不會允許沈唯清真的?追隨她而來。

至於兩?人身處異地以後,這段感?情能存續多久,全憑天意。

這是?她對沈唯清一再?心軟之後,違拗本意做出的?折中取正?。

轉眼便是?七月流火之時。

盛暑溽熱邁入鼎盛。

“把你弟約出來,就說上次沒喝好,我再?請他一回。”沈唯清這樣對向滿說。

入夏,車雋老公的?融合餐廳延長了晚上的?營業時間,請了調酒師,劃分一面外墻做小檔口,門口等待區擺上小馬紮,只做外帶雞尾酒和?果啤。五道營胡同晚上總有端著冷飲散步的?年輕人,在一爿爿餐廳和?酒吧間穿梭,消解良夜。

向滿覺得?沈唯清要麽是?對自己有誤解,要麽是?對向延龍有誤解,擡頭看一眼他,繼續搭手上的?積木。

沈唯清親手打磨了幾塊小木料,剛剛好填補積木的?空缺,手藝不錯,除了顏色稍有色差,其他都很完美。

“你喝不過他。”

酒量這東西能練,但大半還是?靠天賦。沈唯清笑得?頗有幾分不懷好意:“我悄悄搞兩?杯不含酒精的?,你弟看得?出來麽?”

向滿點頭:“可以,只要你不要這張臉。”

沈唯清大笑出聲。

沈唯清說過,自己不喜歡北京的?春秋冬,唯獨夏天,太陽降下去,找個車流不旺的?街道隨便一轉,晚風裏稍浮幾分溫柔意味,有點旖旎良辰那意思了。

只是?向滿最近愈發忙,她總去總店辦公室開會,還經常和?齊星晗打電話,儼然一副工作狂人的?模樣,其它任何事?情,包括情之一事?在她這都變得?興致不高。

沈唯清稍有一點吃味,因為她一連拒絕了他幾次晚上出門約會的?邀請,他自嘲說,剛在一起沒多久,怎麽就像是?沒了情趣的?老夫老妻了?朝夕相處尚且如此,若真是?日後他離開北京,回來時再?想見她,是?不是?得?約檔期了?

他將向滿困跪在沙發一角,自背後撩起她的?頭發,卻不允許她回頭向他討要一個吻,力氣很重?,也?很瘋,如同一種惡劣的?懲罰,最後時分附在她耳畔輕聲探問:“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麽?”

向滿只說自己要升職了,事?情很多。

“速度夠快的?。”帶著滾燙溫度的?笑遞進向滿的?耳朵,“升職給加薪麽?”

廢話。

向滿其實很沒出息地提前盤算過,離開北京,生活成本變小,與此同時薪水更高,這意味著生活質量會上一個大臺階,也?能攢下更???多。

這會是?她在這座城市的?最後一個夏天了。

她在這裏的?故事?快要迎來終章,而向延龍的?故事?才剛開始書寫?。

向滿為數不多的?休息日裏,本想帶弟弟逛一逛北京城,起碼把各個有名的?景點走?一遭,卻沒想到,向延龍比她還要忙。

燒烤點每天上午10點上班,清理店面,接中午客人。下午短暫休息,接著就是?緊鑼密鼓的?晚餐高峰。

夏天夜宵客人多,一忙就忙到淩晨。

向滿以吃飯為由悄悄去看過,可是?卻沒瞧見向延龍,後來才知道他不在前堂,是?在後廚幫忙打下手。

“經理說我說話有口音,讓我到後廚去。”

向滿楞了下。她之前聽?慣了,並沒意識到向延龍的?口音問題。

白色的?工服套在向延龍身上,有些大,領口那也?空蕩蕩的?,向滿幫他整理領口和?袖子,然後錘了下他的?肩膀,逗他:“沒關系,會好的?,大學畢業前考個二甲沒問題吧?”

向延龍撓撓頭,笑了。

向滿從來不會為向延龍的?未來操心,他那麽聰明,又踏實能吃苦,固然北京遍地是?鉆石,可他經受過打磨與淬煉,未必不會成為其中之一。

七月步入下旬時,老家省份高考批次錄取開始。

錄取信息是?向滿上網查的?,果不其然,是?向延龍心儀的?那所學校。

向滿高興瘋了,抱著電腦埋首在被子裏,沈唯清去拍她屁股:“鴕鳥,顧頭不顧腚呢?”

他把被子一掀,向滿鉆出來,抱住他的?腰,又是?一頓又哭又笑。

沈唯清沾了一手的?眼淚鼻涕,有點嫌棄:“問問小舅子,想要什麽?我送他份升學禮物?”

“你真的?很愛散財。”向滿搖搖頭,“不用了,我告訴過我弟,讓他以後除卻及特殊情況,不要聯系你。”

在向延龍的?認知裏,既然是?姐夫,那就是?一家人。但向滿的?解釋非常剛硬:“他是?他,我們?是?我們?。再?嚴苛點兒?說,連你和?我都是?不同的?個體,與人相交要有分寸。”

後面還省了一句,我和?他遲早有一天會分開,所以不必太親近。

為人處世的?道理,在老家時沒人教導向延龍,現在向滿要擔這個責任。

向延龍真的?很聰明,自那以後見到沈唯清仍是?客氣熱情地喊姐夫,卻再?沒有單獨聯系過他。

向滿把錄取信息告訴向延龍,小夥子卻一點沒有表現出激動:“我早說了我能考上的?。”

他問向滿:“姐,明天你有沒有空?我今天休息,陪我去銀行辦張卡可以嗎?經理說發工資要打到卡裏的?。”

向滿應了句好。

可是?沒過兩?分鐘,向延龍又打來:“不行了姐,我剛答應了同宿舍的?一個兄弟,今天替他值班,他有急事?,找我幫幫忙。”

向延龍這麽快就交到了朋友,向滿也?很樂見,她安撫向延龍說,沒關系的?,改天再?去辦,銀行卡這東西你以後會常用,綁定支付軟件之類的?。

還有以後交學費也?用得?上,爸媽給你打錢過來,你就照著錄取通知書的?步驟交學費,聽?說現在交學費住宿費都可以在官網掃碼支付了。

向滿想起自己讀書那時候,還要到輔導員那交現金,包裏放一沓錢,特怕丟了,於是?一再?感?慨,現在的?大學校園可真幸福啊。

她在電話這邊喋喋不休,忽略了向延龍的?吞吞吐吐,閃爍其詞。

“......姐,那個,我先?上班去了。”

診室裏,向滿要先?洗手,給手上塗藥,然後才能做激光治療。

一開始會有針紮的?輕微痛感?,後來痛感?會漸漸明顯,向滿能忍,連皺眉都很少。隨著治療,原本有疤痕的?地方會結痂,然後慢慢脫落,長出新肉。

給她治療的?是?一位年紀稍大的?女醫生,剛聽?見了向滿打電話,於是?笑說:“我兒?子今年也?上大學,現在電子支付,對花錢都沒個概念,說好的?按月給生活費,我每月至少給他打兩?倍,就這樣還說不夠花呢。”

向滿也?笑了笑,他知道向延龍是?不會那樣的?。

況且家裏條件困難,能給他湊出學費已經是?不易了。

他會懂事?的?。

當天氣溫很高,烈陽高照,酷暑難當。

向滿上午在醫院,下午去總店辦公室開會,等結束時已經是?晚上,她路過三?元梅園買了十幾份冰好的?奶酪和?杏仁豆腐,順路送到向延龍上班的?地方,等他下班和?同宿舍的?同事?們?分一分。

可到了燒烤店,問前臺,卻得?知向延龍現在不在班上。

前臺小妹妹一邊忙著收銀,一邊告訴向滿,那假期工今天闖禍了,剛挨完訓,這會兒?人應該在宿舍呢。

向滿給向延龍打電話,問到了宿舍地址。

其實就是?附近老小區的?一個狹小的?合租房,擺幾張上下鋪,許多包吃包住的?餐廳都會給員工安排這樣的?宿舍,說好不好,說壞不壞,好歹在偌大北京有個落腳地。

向滿剛來北京時自己找青旅住,條件還不如這呢。

其他人都在班上,這會兒?宿舍裏只有向延龍一個人,向滿推門,一眼看到他整個人蔫蔫的?,像是?被霜打的?茄子,問了才知道,他今天和?客人起了沖突,差點動手。

起因是?一對小情侶來吃飯,男的?喝多了,倆人拌了幾句嘴,那男的?竟動手打人。經理怕鬧大,客客氣氣去攔,攔不住,周遭人都起身,不知內情,只當鬧劇看,向延龍從後廚送菜出來剛巧撞見,他不如經理圓滑,大步沖過去,仗著少年人的?莽勁兒?直接把那男的?壓在了地上。

後續自然是?對方揚言報警,經理點頭哈腰地賠償和?道歉,事?後又把向延龍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。

“幹什麽?見義勇為啊?誰讓你管閑事?兒??”

“開門做生意的?,你得?罪客人?”

“你收拾收拾結工資走?吧,趁早別幹了,你高風亮節,這容不下你。”

向延龍學著經理說的?話,語氣中不免委屈。

向滿在他的?床鋪邊坐下,冷眼看著周遭。

一屋子住的?都是?年輕小夥子,衛生狀況實在堪憂,她給向延龍買的?那只嶄新的?黑色行李箱放在角落,連塑料薄膜都沒拆,在這生銹的?鐵架子床和?斑駁墻皮之中,顯得?格格不入。

她頓了頓,回頭問向延龍:“那你為什麽要插手?”

向延龍很頹喪:“我記得?小時候在家裏,爸喝點酒也?總動手,後來我長高了,還能護一護......今天看那人打他女朋友,我就有點......”

向延龍以為向滿生氣了。

“姐......”

向滿聽?完整個故事?,只是?指指旁邊的?打包袋:“餓不餓?你先?吃點東西。”

“姐......”

“工資結了?”

“結了。”

“我幫你收拾行李。”向滿站了起來,去拉那只行李箱。“衣服只有這些嗎?”

“還有,在衛生間晾著呢。”

“去收,別落下。”

向滿沒有對弟弟的?行為發表任何評價,社會規則與精神意識總會有不相容的?時候,這種時刻,你只能堅守一種。

向滿詞窮,表達不出心裏感?想,她既說不出他錯,卻也?無法支持他的?行為,但如果一定要講個形容詞出來,向滿覺得?,還是?欣慰更多。

她蹲下身,打開向延龍的?行李箱,幫他把東西一樣樣歸整好。

向延龍站在門口:“我去把工服還了,免得?經理再?挑我刺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姐,對不起,是?我不好,工作我還會再?找,學校附近應該也?有兼職,我一定會幫你減輕負擔的?。”

這句話沒來由地有些微妙,且怪異。

向滿手上動作停了下來,回頭看,向延龍已經走?了。

他的?手機放在床鋪上,沒拿。是?向滿給他買的?那一個,黑色的?,透明保護殼,向延龍用得?很小心,鋼化膜上都沒什麽劃痕的?。

向滿面色有點凝滯,因著剛剛向延龍說的?那句話。

從她弟弟相見開始,她一直覺得?有些許奇怪,可論起來,總也?找不到源頭。剛剛那句話好像是?抽絲剝繭的?第一根線頭,向滿莫名覺得?焦躁心慌。她覆又蹲下,把剛剛闔上的?行李箱重?新打開,翻翻找找。

一無所獲之後,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床鋪上的?手機。

......

向延龍回來的?時候,發現行李箱平攤在地上。

向滿坐在床沿。

那鐵架子上下鋪有點矮,他坐在下鋪時腦袋快要頂到木板,但姐姐瘦小,此刻肩膀也?塌著,她的?手撐在鐵架邊緣,露出泛白的????指節。

向滿擡頭,眼睛裏光彩俱滅,黝黑的?瞳仁像是?能吸收掉所有光線,向延龍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,莫名心下一緊。那眼睛裏的?情緒不是?生氣,也?不是?難過,相反,她很平靜。

絕望至深處,人心會變一潭死水。

“姐......”夏夜晚風烘熱,向延龍去店裏一個來回,跑了一身汗,這會兒?汗水黏在後背,一點點變冷。

向滿很平靜地把手機遞過去。

那是?向延龍的?手機。

“給爸打電話。”她聲線四平八穩,相比之下,向延龍接手機的?動作倒是?顫顫巍巍。

“......現在?”

“不行麽?”向滿直視著他,“你害怕麽?你在怕什麽?”

把手機塞到向延龍手裏。

她很少有這樣執拗的?時刻。

“打。現在。”

向延龍剛註冊的?微信,裏面好友不多,除了同學,燒烤店的?幾個同事?,就剩姐姐和?爸爸了。

向滿沒有向斌的?聯系方式,她是?靠頭像認出人的?,向斌的?微信頭像,是?家鄉後山那片早已枯死的?果樹林。

向斌一夥人當初種果樹沒幹出名堂,反倒是?前年有大老板進山投資,包地種中藥材,才總算沒浪費那塊山坡。

同樣一塊地,種出來的?水果又酸又不值錢,而中藥珍貴,價格高昂。

連死物都分三?六九等,更何況人呢?

向滿就是?那個扔在山坡沒人管的?落地果,是?扒開來汁水酸苦的?小個兒?橙子。她就該腐爛在泥裏,化成養分,供養昂貴的?藥材成長。

“姐......”

等待語音電話接通的?那幾秒,向延龍慌了。

他來到北京的?這段日子,不間歇地和?爸媽分享自己的?行程,也?把偷拍的?向滿的?照片發給向斌。

向滿看到了。

電話接通,向斌的?回應也?加以證實。

向滿太多年沒聽?過向斌的?聲音,以至於聲線從手機裏傳出來,她有些辨認不出。

向斌說:“怎麽這麽晚打電話?你姐沒跟你在一起?”

很吵,非常吵。

向滿聽?見了麻將牌相敲的?噪音。

向斌白天在工地幹活,晚上就和?工友們?侃大山搓麻,向滿努力去回想向斌的?臉,卻想不起來細節,只記得?他被煙油子熏黃的?手指,一豎眉毛眼角就會夾起的?溝壑,還有那雙黑漆漆的?眼。

她有一雙和?向斌一樣的?眼睛。

向滿無數次對著鏡子發呆,但人的?長相可不是?說改就能改,就好像你抹不掉自己的?來處。

沒待電話那頭說下一句話,向滿就把電話奪過來,長按,關機。

向延龍這會兒?已經說不出話來了。

他有三?個姐姐。

大姐比他大太多了,他稍懂事?時大姐已經出嫁,姐弟倆感?情不算深。

二姐脾氣火爆又古怪,常趁他光著睡覺的?時候把他屁股擰得?青一塊紫一塊,他還不敢叫,因為二姐瞇著眼嚇他,你敢告訴爸媽,我就把你尿尿那小東西剁掉。

三?姐最好,他最喜歡這個姐姐了,因為她內向,不愛說話,但對他溫柔,又和?善。

她會把碗裏的?臘肉都夾給他,會背著他上山幹活,閑時坐下來發呆,望著山際的?太陽,風吹過來,又吹過去,一坐就是?一下午。

她是?全天下脾氣最好的?人。

他從未見過她生氣。

從前是?這樣,現在也?是?這樣。

此刻的?向滿把手機遞還給他,燈把她的?臉照成一片沒什麽血色的?白,但她神色依舊平靜。

平靜得?讓人心裏發毛。

向延龍哽著喉嚨,硬生生逼出一句辯解:“姐,爸媽都挺記掛你的?......所以我......”

向滿朝他笑笑:“爸媽知道你來找我?”

向延龍沒作聲,默認了。

他對姐姐的?承諾,到底是?沒作數。

向滿點點頭:“那他們?怎麽說的??我走?了這麽多年,不可能一句話不讓你帶吧?”

“......他們?沒說什麽,就讓你多照顧我。”

“怎麽照顧?說具體點。”

向延龍身上穿著向滿給她買的?衣服,從頭到腳,從裏到外。

僅僅是?幫他買幾件衣服,買些日用品,這樣照顧嗎?

當然不是?的?。

向延龍不敢看向滿,他緊緊抿著嘴唇。

“難以啟齒麽?”向滿鞋尖踹了下地上的?行李箱,哧啦一聲。

她是?剛剛才想起整個故事?究竟哪裏最怪異的?,向延龍是?來上學的?,不是?為了來投奔她的?,可他來時身上就剩幾張零錢,別無他物。

向滿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,問弟弟:“你來的?時候,爸媽給你學費了嗎?給你生活費了嗎?”

又或者?:“爸給你轉賬了嗎?”

可是?隨著向延龍的?再?次沈默,一切昭然若揭。

向滿終於明白所有。

在家裏人看來,這連一場賭博都算不上,向滿必定不會不顧她弟弟,即便她不願意,即便她有萬千難處,但只要堅持住,她一定會管,會負擔他求學之路上的?全部花銷。

感?情就是?這樣,一旦心軟,註定節節敗退。

到底還是?從小看她長大的?親人最能拿捏她命脈,不論她這些年在外面修煉得?如何獨來獨往,如何果決幹脆,如何冷心冷肺,但扒了皮拆了骨,她還是?從前那個膽小的?好姐姐,心軟的?小姑娘。

......

向滿當晚沒有回家。

她去了火車站。

北京站那個巨大的?時鐘,整點會報時,向滿記得?自己剛來到這座城市的?時候,坐了近三?十個小時的?硬座,於晨起時分到達。

她沿著北京站出站口那條長長的?、昏暗的?爬坡走?廊,一路走?到廣場,頭頂太陽的?的?那一刻剛好整點,時鐘就在她正?上方重?重?敲響,回蕩在偌大廣場,轟然而空曠。

人們?喜歡對賦予一些時刻特別的?意義,比如這聲鐘響,在向滿看來是?盛大的?開幕,幕布之後,是?屬於她的?、嶄新的?以後。

因此這幾年,她每每心煩意亂,就跑火車站來躲清靜,即便這可能是?最嘈雜、最人聲鼎沸之處。

還有一次,也?是?深夜,她因為業績原因被楊曉青罵了一通,一個人往火車站走?,路上看見了幾位穿著專業的?大爺夜跑。他們?經過北京站,東單,王府井,沿著長安街一路向前,監測心率的?手表在大爺手腕上閃光。

向滿覺得?,哦,跑步也?是?個消解心煩的?選項。

自那以後,她也?多了一項夜跑的?愛好。

......

向滿以車站為起點,一路跑跑停停,歇歇走?走?。

等回到家的?時候,迎接她的?是?沈唯清的?暴怒:“你這一晚上去哪了?玩失蹤?我快報警了都。”

夏天白晝長,這才不到六點,太陽已經升得?很高了。

向滿身上披著陽光,還有汗,她抹了一把臉,沒有回答沈唯清,只是?拎起手上油香油香的?塑料袋,笑得?特高興:“給你帶了早飯。”

......

沈唯清一時不知該拿向滿怎麽辦。

昨晚她失聯,他第一時間聯系向延龍,卻無果,向延龍什麽時候把他給拉黑了。他不知道是?向滿幹的?。

伸手抓住向滿手腕,另一只手探上她的?額頭,冰冰涼涼,沒什麽事?。

於是?問:“吵架了?”

和?你弟?

“沒有。”

“撒謊。”

向滿不看他,只是?搖搖頭,“先?吃飯。”

她路過樓下早餐店,買了不少樣數,豆漿,紅糖餅,芝麻燒餅,燒賣......悶頭不言,只顧吃。

昨晚就沒吃飯,是?真餓壞了。

這架勢,沈唯清都怕她噎死,起身給她倒水,順手把冰箱裏向滿最愛吃的?那瓶辣椒醬拿出來,讓她伴著吃。

不是?最喜歡了麽?

誰知,蓋子打開,向滿聞著味兒?就撂了筷子,快步沖到衛生間,抱著馬桶狂吐。

沈唯清原本就因為她失蹤一夜驚魂未定,這下可好,剩下的?半條魂魄也?險些嚇沒。他跟著進去,看見向滿坐在地磚上,眼淚鼻涕一起流。

她還能騰出空給他解釋呢:“我剛跑步來著,吃急了......”

沈唯清當然知道沒這麽簡單,他蹲下來,手掌附在她的?背,輕輕給她順氣:“出什麽事?,跟我講。”

向滿搖頭。

“跟你弟弟怎麽了?姐弟倆都不搭理我,總不會是?跟我有關吧?”

向滿還是?搖頭。

她把沈唯清往外推,沈唯清不肯:“我又不嫌棄你,你什麽樣我沒見過?”

向滿啞著嗓子:“我吐幹凈了,現在要上廁所,你也?旁觀麽?”

“......”

直到沈唯清出去了,向滿才扶著墻站起身,往墻上靠了靠,沒力氣,又軟塌塌地坐了下去。

昨晚開始繃著的?那根線到此刻???終於斷裂。

向延龍說的?話在她兩?只耳朵之間鉆來鉆去。

他說:“姐,爸媽說送我到市裏讀高三?已經花了大半積蓄了,他們?今年還要蓋房,實在沒錢供我。”

他說:“姐,我這學校的?學費已經算很低了。”

他說:“姐,我不是?不懂事?,我知道你也?難,我去了學校也?會做兼職,我會給你減輕負擔的?。”

醫生告訴向滿,手上這傷口可千萬不能再?加重?了,盡量不要碰冷水,也?不要去摳,不要去撕死皮。但向滿忍不住,她的?指甲按進手心,仰頭問向延龍:“什麽叫做,給我減輕負擔?”

這原本是?我該負擔的?麽?

我的?人生註定負擔這些麽?

向延龍喘著氣,也?激動起來,他抵力相爭:“可是?別人的?姐姐都是?這樣的?。”

“所以這是?對的?麽?”向滿並非笨拙,她只是?不愛表達,其實聰慧而敏感?,心裏的?千樓萬廈比任何人都要繁覆。

她對向延龍說:“別裝了,你之所以覺得?難以啟齒,是?因為你接受過教育,你深知這不對,但你做了選擇,你只是?選了自己的?利益而已。”

向滿聞到那辣椒醬的?味道會覺得?惡心。

她騙向延龍,自己從不會想家。

其實會的?,不然她不會忍著手疼,也?要給自己做一罐家鄉味道。

但自今天開始,以後都不會了。

那遙遠的?家鄉,再?也?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?她記掛了。

......

沈唯清站在門口,一聲極低,極輕的?啜泣傳出來,好像微弱模糊的?幻聽?。

他的?手擡起,停在門邊,卻沒有敲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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